文 | 清和社长  

听说，“延迟退休”今年落地！

以后，公司团建，大家说：“祝李同学70大寿！”

李同学是幸运的，王同学50岁失业，现在苦等养老金中……

老龄化时代，延迟退休是必选项吗？如果这代年轻人同时遭遇ChatGPT和延迟退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本文以延迟退休为切入口分析社保问题，认为还有比延迟退休更好的解决办法。

本文逻辑

一、社保基金靠人口红利喂养

二、延迟退休引发公平性争议

三、有比延迟退休更好的办法

【正文6500字，阅读时间15'，感谢分享】

01

社保基金靠人口红利喂养

2022年，社会保险基金收入7.1万亿元，支出6.6万亿元，年底累计结余7.4万亿元。

不过，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养老金精算报告2019-2050》预测，2027年养老金结存将达到峰值6.99万亿元，到2028年，城镇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当期结余可能首次出现负数，养老金结存开始下降，到2035年有耗尽结余的可能性。

社保基金靠人口红利喂养，需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缴纳更多的税收和保费供养退休老人。然而，当人口老龄化加速，退休老人增加，生育率滑坡，年轻劳动力减少，人口红利衰退，社保基金少进多出、此消彼长，将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兑付风险。

当前延迟退休的迫切形势，主要来自与日俱增的财政压力和寅吃卯粮的兑付压力。

一是与日俱增的财政压力倒推延迟退休。

目前，全国社会保险基金账户无法自给、差额缺口扩大，需要公共财政持续输血维系。全国社会保险基金账户从2012年开始出现差额缺口（当年社保支出-当年保费收入），到2020年差额缺口扩大到29147亿元。同期，公共财政对社保账户的补贴从5518亿元扩大到21014亿元；社保财政补贴占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比重从2.31%快速上升到11.49%。

大疫三年，财政收入下降，收支缺口扩大。财政部发布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03703亿元，比上年增长0.6%；一般公共预算支出260609亿元，比上年增长6.1%；支出增速高于收入增速，全年收支缺口56906亿元。全国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77879亿元，比上年下降20.6%；政府性基金预算支出110583亿元，比上年下降2.5%；收入降幅远大于支出降幅，全年收支缺口32704亿元。这两本账全年形成的财政收支缺口达到89610亿元。

不过，社保开支却不断增加。在2022年一般公共预算支出项目中，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36603亿元，比上年增长8.1%；支出规模仅次于教育项目位列第二，增速在所有项目中位列第三。

社保放到地方，形势更严峻。2020年全国只有7个省份养老金为净贡献，3个省份持平，剩余21个省份需要“救济”。其中，广东上缴养老金达到1085亿元，净贡献645亿元；辽宁净贡献为-555亿元，获中央政府745亿元调剂。

在中国，经济弱省往往是负担大省。比如东北地区集中了老龄化加速、出生率滑坡、人口外流（劳动力不足）、经济增速下降、财政收入下降、社保收支缺口扩大等一系列互为因果的复杂问题。但是，东北地区并不是特例，东北不过是把这些问题提前展现。

近年，政府大幅举债来填补财政收支缺口，偿债压力持续增加。数据显示，2022年1-12月，全国发行地方政府债券合计73676亿元，其中一般债券22360亿元、专项债券51316亿元。其中，全国发行再融资债券26110亿元，占全年债券融资总额的35%。

需要注意的是，再融资债券融资大量用于偿债，即“以债养债”。全年地方政府债券到期偿还本金27758亿元，其中发行再融资债券偿还本金23910亿元、安排财政资金等偿还本金3848亿元。同时，付息成本持续增加。全年债务付息支出11358亿元，比上年增长8.7%，增速仅次于卫生健康项目位列第二。当然，这还没加上地方数十万亿的城投债。

二是人口红利逐渐消失放大“寅吃卯粮”的社保基金兑付风险。

随着老龄化加速，退休人口增加，劳动人口减少，社保基金“现收现付制”难以为继。在90年代之前，中国没有社会保险和养老金。社会保险基金成立之后，国有企业和公共机构没有补足这个窟窿，这样便形成一大笔“历史欠账”。今天年轻人缴纳的社会保险，很大一部分用于供养之前没有退休金或退休金不足的老人。

在老龄化加速时期，持续减少的劳动人口难以供养不断增加的老年人口。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全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67亿，占总人口的18.9%；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亿以上，占总人口的14.2%。

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老龄化的速度更快。从深度老龄化到超老龄化，德国持续了36年，日本用了12年，中国预计只需9年。预计到2050年，中国的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占总人口30%以上。

2022年中国人口规模达到峰值，同时劳动人口加速下降。中国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为87556万人，占全国人口的比重为62.0%，同比减少666万人。预计，未来十年，劳动人口平均每年减少1000万左右。

以当前的形势来看，依靠人口红利喂养的社保基金在人口老龄化加速时期将面临越来越大的兑付压力。怎么办？

于是，延迟退休是典型的“多收少拿”策略，一方面让年轻劳动者增加缴费，另一方面将兑付押后数年。因此，延迟退休成为了各国政府缓解财政支出和社会基金兑付压力的必选工具。从国际上来看，延迟退休是缓解养老金危机的通行做法，符合人口老龄化、人均寿命延长的趋势。美国、日本、德国等不少国家均采取了延迟退休政策。

中国早在2012年就将延迟退休纳入了社保改革的议程。2021年8月，北京、湖南、陕西、河北、云南、江西等地已完成了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改革征求意见工作。2022年中共二十大报告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均对延迟退休提出了要求。尽管官方尚未明确公布延迟退休的具体时间和方案，但社会大众已意识到形势使然，延迟退休不久将会来临。

但是，延迟退休依然延续“寅吃卯粮”的操作，不过是将兑付危机缓解和推迟。

02

延迟退休引发公平性争议

“工作35岁嫌老，退休70岁嫌早！”

网友的一句评论，道出了延迟退休可能带来不少需要我们关注的民生问题。比如，五六十岁的人还能否就业？如果65岁退休，60岁失业，还有5年生活如何保障？

所以，不能简单地用“大势所趋”、“势在必行”来强行解释延迟退休的合理性，背后有很多民生问题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跟其它国家对比，中国的法定退休年龄确实较低。当前，中国法定退休年龄，男性60周岁，女干部55周岁，女工人50周岁。发达国家的法定退休年龄，法国60岁，实际退休年龄59.4岁；德国65岁，实际退休年龄62岁；英国男性65周岁，女性60岁，实际退休年龄62.6岁。

如此，中国似乎可以提高法定退休年龄，但是，账不能这么算。延迟退休还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人均寿命、工资水平、社保水平、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和就业状况，等等。

对于个人来说，延长退休带来的竞争就是拼命长。当前，德国人均预期寿命81岁，据此推算德国老年人在62岁退休后人均可以领取19年的社会保险基金。当前中国男性人均寿命为75.8，据此推算60岁退休的男性老年人平均领取15.8年的社会保险基金。如果退休延迟，那么领取社会保险基金的时间还将压缩。这样一算，你觉得还需要延迟退休吗？

再跟日本对比。日本人均预期寿命达到83.1岁，成为全球最长寿国家。而日本的法定退休年龄经过几次调整已延长至70岁。据此推算日本老年人在70岁退休后只能领取13.1年的社保基金，比中国少2.7年。

不过，我们需要综合考虑两国老年人的储蓄、收入、健康及就业状况。在日本，60多岁的老人依然保持较好健康状况和就业条件。经合组织2020年的数据显示，日本和韩国65岁-69岁的老人就业率均接近50%，高于美国的30.5%、英国的23.9%和印度的26.7%。

日本第三产业发达，超过60岁的老人还能从事服务工作；同时，日本老年人的储蓄率高于欧美国家，失业老年人具有较强的抗风险能力。但是，即便如此，日本老年人犯罪率依然很高。日本法务省的数据显示2020年，日本22%的犯罪嫌疑人，都是65岁以上老人。其中超过70%的老年人犯罪属于轻度盗窃罪。原因可能是日本老年人更多从事保安、保洁等盗窃发生概率更高的服务工作；工资收入下降，盗窃动机增加。

中国不少大龄工人进入55岁后便处于隐性失业状态。与日本和欧美国家不同，中国大量的劳动力从事农业、制造业、建筑业和矿业。这些产业对劳动者身体消耗更大，加上工作时间长、劳动力保护较弱，很多55岁以上的工人因体力下降而无法胜任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去年政府出台新规，要求从事高空作业及特殊工种作业人员年龄不宜超过50周岁，女职工不宜超过45周岁。很多人担心，新规可能导致从事高空作业的农民工失业，建议不要剥夺他们的工作权。如果退休年龄延长，该类工种的工人处境更难。尽管新规允许长期从事高空作业满10年的工人提前法定退休年龄5年退休，但是不符合条件的工人可能占多数。

实际上，不少来自农村家庭的大龄工人未到退休年龄便退居家庭帮助儿女照看小孩。期间，他们没有工资收入，也不能领退休金，只能依靠儿女提供经济支持。他们多数不愿增加儿女负担，缩衣节食，生活清贫。

表面上，延长退休一视同仁，但其中有诸多公平性问题。因寿命、工种、体制等存在差异，延长退休可能加剧结构性问题和社会不公平。

男女寿命差异较大，中国男人平均预期寿命74.6岁，女人为77.6岁，高于男人3岁。当前男人60岁退休，女人55岁退休，按此推算，女人退休后领取的养老金平均时间比男人多8年。如果将男女退休年龄统一调整为65岁，这一差距缩小到3年。但是，女性退休年龄大幅度推迟10年，对年轻女性来说并不公平。有趣的问题是，男人多干几年活是不是预期寿命不及女人的原因之一？

体制内外的差异也影响着公平性。对于国企和公职人员来说，延迟退休影响可能没有那么大。他们不用担心大龄失业问题，多数体制内人员（非干部）50岁或55岁后便退居二线，从事清闲工作，延迟退休无非是少拿几年社保但可以多领几年工资，工资比社保高，里外一算还小赚。但是，体制外工人更可能大龄失业，落入工资收入和社保收入均落空的处境。

城乡差异不可忽视。中国城市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76.4岁，乡村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70.5岁，二者差距从1990年4.7岁扩大到5.9岁。如果退休年龄延迟到60岁以上，乡村老人平均领取社保的时间将被压缩到10年之内。大龄农民或农民工因退休延迟需要多干几年重体力活，可能导致预期寿命下降，领取社保的时间进一步下降。

最后，延迟退休最具发言权的是劳动者，尤其是青年劳动者，最需要顾及到的是年轻人的利益、积极性和公平性。政府最难平衡的就是年轻劳动者和退休老人之间的代际公平问题。在“寅吃卯粮”的社保体系中，延迟退休实际上是损害年轻劳动者的利益补贴退休老人。在任何国家，政府推行延迟退休政策，工会、工人和年轻人都会质疑和反对：凭什么“牺牲”我们？。如果对年轻人的利益伤害太大，他们缴纳社保的积极性就会下降。

他们同样担心失业问题。当前劳动力市场面临的问题：一边是劳动人口下降，另一边是失业威胁。35岁求职者被雇主“嫌弃”太老，不远的将来又遭遇人工智能的降维打击，好不容易熬到60岁退休，又可能被政府“嫌弃”太小。

年轻人还担忧，低生育和老龄化最终可能击溃“寅吃卯粮”的社保体系，公共部门为了避免“游戏”终止而不断地延迟退休年龄。

他们会问：我何时能退休？我还能拿到养老金吗？

03

有比延迟退休更好的办法

延迟退休在任何国家都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国际上通行的做法是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所谓渐进式延迟退休，就是“小步慢走”策略，每年将退休时间推迟几个月，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最终达到新制定的法定退休年龄。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的好处是降低对不同年龄段劳动者的冲击。

在中国，延迟法定退休年龄需要考虑更多结构性的问题，平衡城乡之间、体制内与体制外之间、年轻劳动者与退休老年人之间的利益。实际上，中国社会保险基金的矛盾错综复杂、兑付压力持续增加，仅延迟法定退休年龄，“牺牲”年轻人的利益去填补历史性窟窿和承担老龄化的代价，既不利于社会公平，也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解决社会保险基金危机，中国政府需要一次系统性深层次的改革，而这项改革甚至超出社会保障系统范畴。

一是政府需调动大规模国有资产充实社会保险基金账户。

社会保险基金的“历史欠账”主要来自国有企业和行政机构，如今收益丰厚的国有企业拿出利润或资产来充实社会保险基金属于应尽之责。

2017年国务院出台《划转部分国有资本充实社保基金实施方案》，要求部分国有企业划拨国有股权的10%充实社保基金。截止到2021年1月，共划转93家中央企业和中央金融机构国有资本总额1.68万亿元。

不过，整体上，国有资产充实社会保险基金的力度还不足。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行政事业性国有资产总额43.5万亿元、净资产达32.3万亿元。2022年前11月，规模以上国有控股企业实现利润总额24049.7亿元。

另外，长期以来，国企利润上缴不足，对社保支持力度弱。早期国企利润上缴比例偏低，最近几年上缴比例已大幅提高。最高执行标准的烟草企业，收取比例达到25%，石油石化、电力、电信、煤炭这些资源型企业，收取比例则为20%。作为对比，意大利国企，除去15%研发基金和20%留存企业做储备金外，其余65%的利润需上缴给意大利政府；瑞典财政部2005年获得国企红利270亿瑞典克朗，瑞典国企利润上缴比例约43%。另外，中国一些国企上缴的利润又以各种方式大量“返还”给了国企。

政府应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大规模征缴国有企业利润，同时统筹全国40多万亿国有资产，充实社会保险基金。民生有困难，国企应担当。

二是加大行政机构改革，精简财政供养人数，削减工资和福利，打击吃空饷、变相领取高额福利。

据公开数据，2022年中国公务员710万，党群、工会等单位1300万，事业编制3100万，财政供养人员合计5100万。再加上离退休的人员，财政供养人口可能在7000万-8000万。按照8000万人、人均年薪8万元计算，一年工资合计6.4万亿元，相当于2022年全国税收收入（166614亿元）的38%。换言之，用全年38%的税收收入供养全国5.7%的人口，分摊到每个人身上每年大概是4800元。若每年能节省2万亿行政开支，并将其充实社保基金，那么财政和社保收支矛盾将大大缓解。

三是加大社会保险基金制度改革，平衡城乡、体制内外和各省市之间的社保。

降低体制内社会保险基金水平和公积金水平，大幅度提高体制外人口尤其是农村人口的社会保险基金的统筹部分金额。通过第二部分的分析，我们会发现，农村人口在延迟退休上处于不利地位。更麻烦的是，农民的社保水平目前还非常低。90年代社保基金建立的时候，将工人群体纳入其中，但是农民并未进入。国有企业工人为国家打工，退休后可以领取社保，农民为国家缴纳了十多年的粮食（税）却无法领取社保。最近十年，农民才逐步被纳入社保体系，达到退休年龄后每月可领取数百元养老金，但金额与国企工人、公职人员的水平相差甚远。

三是改革财政系统和金融系统：财政支出从大规模基建投资全面转向生育、教育、住房、医疗、就业等社会福利建设，财政收入从间接税的增值税、土地使用权出让金逐步转向直接税的企业所得税、房地产税；推动银行市场化和利率市场化，降低房贷利率（尤其是存量房利率）和企业贷款利率，最终降低家庭负担、削减家庭债务、增加家庭收入，从而根本上解决养老问题。

如今，养老金成为全球主要国家的难题。延迟退休和印钱借债是两大流行操作，前者给生命加杠杆，后者给经济加杠杆。

在老龄化时代，生育和延迟退休，似乎成为了“二选一”。低生育终结人口红利，将击溃“寅吃卯粮”的社保体系。不生育，就延迟退休，让“游戏”不要停下来。而印钱借债则是试图制造更大的泡沫盖住之前的泡沫，但可能诱发更大的危机。

目前，社保已沦为全球各国的公地悲剧。这一公共用品因缺乏价格机制而效率不足，延迟退休还触发搭便车动机，人人都试图早退休、少缴纳，拼命长、多领钱。社保市场化是一种有效的解决办法。只有在国家自由市场中，公共用品转变化市场产品，社保才能脱离公地悲剧、产生效率。关于这一点，可以学习我之前的课程《国家市场理论》。

这代年轻人将同时遭遇ChatGPT和延迟退休：就业困难，退休更难；卷不动，躺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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