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时代领航者曾毓群做客访谈,分享企业从0到全球37.5%市场份额的崛起之路,强调最大竞争对手是自己,需不断创新。曾毓群还谈及固态电池、钠离子和凝聚态金属电池等技术创新,并展望储能市场前景,同时透露企业文化重视人才激励和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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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自己
问:今日,我们有幸邀请到宁德时代的缔造者与领航者曾毓群先生。宁德时代作为全球电池制造业的领头羊,已稳占全球四成的市场份额。您是如何带领企业做到这一点的?
曾毓群:我们还没有达到40%的市场份额,只有37.5%。我认为,关键在于我们手握正确的产品。市场渴求大量正确的电动化产品,而正确的产品则源自对应的技术。在电池行业,这意味着需要精准的化学成分与材料。唯有优质产品,才能满足消费者的心,也能够让OEM厂商愿意将其融入汽车之中。
问:尽管你们在业界地位显赫,但或许仍有听众对你们的产品不够了解。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曾毓群:宁德时代的产品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电动交通工具的心脏——电池。你在特斯拉的Model 3、Model Y,以及众多中国汽车制造商和OEM厂商的车辆上,都能找到我们的身影。这类电池为整车提供动力,我们称之为BEV(纯电动汽车)电池。另一类则是我们为能源储存量身打造的电池。所有可再生能源,如风力发电和太阳能发电,都需要储能电池来平衡不稳定的能源供应,使其变得稳定、可预测,更适合工业和其他用途。
问:从0到37.5%的全球市场份额,你们花费了多长时间?
曾毓群:我们用了近12年,才从0增长至37.5%,这背后,不仅是这12年的奋斗,更是我们团队在电池行业四分之一世纪的深耕。总的来算,25年前,我们就涉足锂离子电池领域了,所以可以看作我们拥有25年的技术积淀。
问:在你看来,宁德时代的主要竞争对手是谁?
曾毓群:我认为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自己。因为目前仍有诸多挑战需要克服,特别是在电气和化学领域。目前,我们仍在使用磷酸铁锂、NCM等材料,石墨和硅也在我们的应用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不断创新,研发出新的化学配方,才能满足更多应用场景和消费需求,如低温性能等。
问:你不担心其他竞争对手吗?
曾毓群:我并不将他们视为竞争对手。实际上,我们欢迎更多人加入这场“旅程”,这将激发更多的创新。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通过产品和技术的卓越表现来赢得消费者的青睐。因为只有在创新和创造力的竞争中,这个行业才能茁壮成长。
问:你认为你们的独特之处是?
曾毓群:中国人致力于打造贴合消费者使用习惯的产品,因此中国的OEM更侧重于倾听消费者需求,并设计相应产品。为了支持中国的OEM,宁德时代已经历练成为一支能够迅速捕捉需求、高效生产,同时确保成本效益和产品质量的队伍。
问:贵公司的研发部门有多少人?
曾毓群:在不同领域,我们拥有超过两万名工程师。
主持人:两万人,他们具体都在做些什么呢?
曾毓群:在这两万人中,有人致力于基础材料结构的研究,有人专注于模拟分析,还有人探究材料的相互作用。同时,我们也有人在探索未来的化学领域,比如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人工智能。我们利用人工智能寻找下一代革命性的材料和超越锂离子的化学系统。
此外,我们还在电池管理系统和软件方面进行研究。其中有几百名博士和众多硕士,这些在这里工作超过3年到5年的年轻人,已经成长为非常优秀的人才。我期待他们继续专注于可再生能源的研究,在未来能有更多的创新,为解决人类气候变化问题贡献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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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中国在电化学领域拥有更多的人才储备
问:贵公司的人才储备真是令人瞩目。我了解到,在电池技术的广泛引用论文中,三分之二的工程师来自中国,而美国仅占12%。此外,中国有超过50个电池技术研究生项目,而美国却寥寥无几。
曾毓群:大约12年前,当安格拉·默克尔访问中国时,我们曾进行过讨论。当时,德国人已经在思考为什么他们无法制造出优质的电池,尽管他们在发动机和变速箱方面的表现十分出色。
在讨论中,我告诉他们,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中国有很多大学在研究电化学。大多数人认为,电化学是一个较为低端的领域,如果毕业于该专业,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通
我知道在美国有很多优秀的大学和学生,他们不愿专注于这些领域,而是更愿意选择金融或半导体等高薪领域。但在中国,有很多学生进入大学后选择学习电化学。因此,相比美国和德国,中国在电化学领域拥有更多的人才储备。如果美国和德国想在电池方面追赶或超越中国,可能需要从课程入手。
问:在电池领域,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是发明电池还是实现电池的规模化生产?
曾毓群:最困难的事情在于对真实世界中电化学系统的深入理解。接着是我之前提到的,你必须保持20~25年的持续努力,才能预测并准确评估电池的关系测试,以确保它达到一个满意的水平。电池的可靠性是一方面的挑战,同时规模化生产和降低成本也是难点所在。
每个人都在寻求低成本的电池,因为他们总是将电池与汽油发动机、内燃机进行比较。但燃油发动机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经过了无数次的优化。
问:欧洲在扩展电池生产时,似乎遭遇了不少难题。你认为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曾毓群:我和很多人谈过,欧洲的电池制造商、CEO们,为什么他们做不出好的产品。这是因为他们的设计是错误的。其次,他们的工艺是错误的。第三,他们的设备是错误的。在这种的情况下他们如何扩展生产?
如果他们想大规模扩展,将面临产量和利用率问题。接着,他们会遇到可靠性问题。两三年后,还会有安全问题。所以几乎所有错误都会一起出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问:这听起来确实不容乐观。我们从第一个问题入手,你所说的“设计错误”具体是指什么?
曾毓群:设计错误,就是从根本上出了问题。如果他们对电化学或副反应了解不足,设计就会偏离正轨。他们需要考虑未来的风险。这就是为什么看起来某款电池性能和测试结果都不错,但一旦想要扩大规模,问题就会暴露出来。他们所制定的流程,从未涵盖未来的需要。
问:你如何看待未来的电池产业?
曾毓群:在电池应用方面,我们主要关注电动出行、船只以及EVOTO等领域。比如挪威是一个可再生能源非常先进的国家,也许我们可以共同制定一个计划,让挪威成为一个零碳社会。
我对如何规划电力充满信心。你们已经拥有了90%的水电,再加上10%的风力发电。另一方面是电动交通。你们的乘用车新车渗透率已经达到了90%~95%。此外,我们还可以通过我们的换电系统帮助你们的卡车实现零碳排放。同时,我们可以进行港口电气化改造,甚至可以通过我们称之为增程器的设备帮助船舶实现零碳排放。所以在未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规划,让挪威成为全球领先的零碳技术可再生能源国家。我认为到2035年左右,就可以实现这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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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创新在加速
问:你在电池领域已经深耕多年,目前创新是在加速还是减速?
曾毓群:我认为创新在加速。当行业规模还很小的时候,我们从手机开始起步。那时候技术的发展就像一条平稳的线,没有太多起伏。但随着更多的资金和人才的投入,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创新点,创新的空间在不断扩大。所以我相信未来会出现新的“化学反应”。因此当我们推出新产品并投资生产线时,我们必须让生产线更快地折旧。周期最好是5年甚至更短。因为在新技术层出不穷的年代,设备也需要不断更新换代。
问:很多公司都在致力于固态电池的研发,这是一种具有颠覆性的技术。固态电池面临的主要障碍是什么?
曾毓群:据我了解,固态电池的主要障碍在于固态电解质与电极材料之间的界面问题。钢层是固体与固体界面的关键材料之一。当电解质与电极材料接触时,固态电解质和电极材料之间的界面会出现扩散问题,固体界面的扩散速度比液体低很多。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施加巨大的压力将两种固体材料紧密结合在一起。但在实际应用中如何获得如此巨大的压力是一个难题。我们需要通过不同的方法、新材料的研发以及新工艺的开发来克服这个问题,而这需要时间。因此在技术成熟度方面我认为固态电池还处于较低的水平。
问:你们也在致力于钠离子和凝聚态金属电池的研发。你对这两项技术有何看法?
曾毓群:钠离子技术已经颇为成熟,目前我们已经实现量产,并向部分汽车制造商进行了小批量供应。不过,与磷酸铁锂相比,钠离子的能量密度略显不足。因此,在磷酸铁锂价格更为亲民时,消费者往往更倾向于选择磷酸铁锂。但请放心,我们正在研发第二代钠离子电池,其目前的性能表现相当出色。我们预计,它将在初期阶段逐步替代小型车或短续航车中20%~30%的磷酸铁锂。
至于凝聚态金属电池,我对此感到相当自豪。它在EVOTO应用中展现出了卓越的性能。尽管目前成本较高,但我们正致力于降低成本,有望降低2倍或1.5倍。这样一来,我们便能将这种高性能电池应用于需要高能量密度以提升速度和续航的高端车型中。
问:当你审视你的生产流程和供应链时,你认为成功的关键是什么?例如拥有自己的锂矿?这对你的供应链带来了哪些优势?
曾毓群:在审视供应链时,我们需结合应用来进行考虑。几年前,人们普遍认为镍和钴非常重要,大家都着力投资镍矿和钴矿开采。然而,他们并未意识到我们可以通过结构创新来大幅减少钴的使用量,从33%降至3%。如今,我们甚至能够完全去除钴,使用磷酸铁,从而实现钴和镍的零使用。
要准确把握矿业投资的方向,不仅需要技术人员的专业知识,更需要了解未来应用开发趋势的洞察力。或许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因此,我们必须深入理解不同材料的特性,尤其是化学系统的特性,以准确判断何种矿产将成为未来的赢家。
问:你们在欧洲建立了工厂,对吗?
曾毓群:宁德时代在欧洲设有两家工厂,分别位于德国和匈牙利。我们逐步建立了供应链体系,但目前大部分原材料仍来自中国。
问:你如何看待储能这个市场的发展前景?
曾毓群:在我看来,储能市场与运输市场相似,但规模可能略小一些。但储能市场却比运输市场更为复杂,因为储能设备需要持续运行20至25年。很多人可能认为储能设备是静止的,因此应该更容易制造,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储能设备通常是由大量电池组组装而成,例如一个千兆瓦电池组就包含至少150万个电芯。当你考虑到这150万个电芯以及所有的电子元件、机械部件、热管理系统的集成,再加上软件控制,整个千兆瓦时的电池储能系统可能包含700万至900万个组件,其复杂程度堪比一架波音787飞机。因此,在质量控制方面,我们必须达到极高的水平。否则,每天都会出现组件故障,需要进行维修和更换。这将导致大量的维护成本,同时,电池的一致性也难以控制,因为退化情况各不相同。
对于宁德时代来说,我们希望将电池制造质量提升至PPB级别,即每十亿个零件中只有一个缺陷。这样一来,质量水平将提高三个数量级,以适应储能设备的使用需求。因此,储能市场的挑战相当艰巨。如果有人告诉你储能很简单,那么你要知道,10年后他会为此付出代价。也许只需要5年,他们就不得不支付巨额的维护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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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并不追求成为最富有的人
问:你会投入多少精力在塑造企业文化上?你如何看待宁德时代文化的独特之处?
曾毓群:我们致力于打造一种独特的文化——成为全球科技创新的佼佼者,特别是在可再生能源领域,为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贡献力量。同时,我们也致力于为员工搭建一个成长平台,助力他们在精神和物质层面实现双重提升,这背后是对人才的重视和激励。
要让员工真正为企业的成长奋斗,就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股票或期权,让他们在创新中建立自信,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们的文化核心聚焦于可再生能源。如今,全球已有1500万辆汽车搭载着我们的电池,为减少碳排放贡献着力量。
在创新方面,我们秉持着应对气候变化、推动人类可持续发展的使命。我们努力达成共同愿景,并融合中国文化中的“精炼”理念,鼓励员工不断自我提升,推动创新。正是这种传统文化的精髓,赋予了我们不断前行的动力。
问:你如何优化自己的工作方式?
曾毓群:主要有三个方面。首先,是我的人生哲学。我并不追求成为最富有的人,而是更愿意将财富分享给更多的人,共同创造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其次,我注重锻炼身体,保持充沛的精力。因为只有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最后,我现在正积极寻找继任者,为公司的未来发展做好准备。这三件事是我当前的首要任务。
问:我相信我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中午都会小睡一会儿。
曾毓群:是的,我通常会在办公室小睡30分钟左右。这样足以让我恢复精力,应对下午的工作。
问:你晚上通常工作到几点?
曾毓群:我一般会工作到12点或12点半左右。因为管理国际公司,虽然不需要时刻发邮件,但要确保能够及时掌握重要信息。我很享受这样的工作节奏,但也需要加强锻炼。我女儿也经常提醒我要多锻炼。
问:你来自中国宁德的农村,后来搬到城市并取得了巨大成功。你认为这样的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曾毓群:我的家乡经济条件很差,所以从小我就学会了克服困难。我相信,只要有机会,就能战胜一切困难。同时,因为我经历过贫穷,所以并不太关注财富本身。
很多人都会问我,为什么不享受生活呢?比如买个院子之类的。但对我来说,那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我喜欢做有意义的事,比如支持贫困地区的发展,推动可再生能源的应用等。这种成就感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喜欢在贫困地区投资建厂,为当地的发展贡献力量。
问:你倾向于资助哪类项目呢?
曾毓群:我倾向于资助那些生活在极度贫困中的孩子们。我们会提供资金,确保有人能陪伴他们、与他们交流、互动,或是陪伴他们玩耍。因此,我参与了一些国际性的儿童援助项目。我坚信,若能在贫困地区投资建厂,就能让当地的家庭无需背井离乡,到大城市谋生,从而避免孩子成为留守儿童。这正是我们在贵州、河南等地投资建厂,助力当地发展的原因。对我来说,能在农村地区作出这样的贡献让我感到满足。
问:当你与年轻人交流时,会给予他们怎样的建议?
曾毓群:我会建议他们保持耐心,时代会赋予他们无数机会。
问:那么对于欧洲和美国的年轻人,你的建议又是什么呢?
曾毓群:其实建议大同小异。现今的年轻人往往都渴望迅速成功,积累财富。但我想说的是,要有耐心,同时更要努力。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机会。
主持人:我必须承认的是,我很高兴不是你的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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