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著名的猫没有名字，人们只知道它属于薛定谔。那是一只可怜的猫。因为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你才知道那只猫是不是死了。

其实，薛定谔还有一只独角兽，全都散养到了中国。

拉菲定律之下的中国独角兽

2013年美国硅谷投资人发明了一个新名词：独角兽公司。

独角兽是一种神兽，稀有、高贵，用在公司上得满足三个条件：

估值十亿美元以上；

创办十年以下；

还未上市。

根据当时老美的测算，在2003到2013年的十年间，统共只有39家公司从6万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实现了估值达到10亿美元+。确实高贵大气上档次。然后，独角兽飘洋过海来了中国。

我发现，任何贵的东西，到中国都会泛滥成大街货。这可以称为拉菲定律。因为赫赫有名的82拉菲红酒，中国人一年消费量顶人家十年产量，谁也看不懂。

本土化的独角兽也完美符合拉菲定律。最夸张的是2018年，据说每3.5天就诞生一头独角兽。这速度，敢情比耗子还易于繁殖。

2019年，胡润研究院宣布，中国独角兽公司达到了206家，比美国多了3家，全球第一。要知道，我们的GDP只有美国的一半，占全球的16%，却占了42%独角兽数量。可喜可贺、可歌可泣。

独角兽本土化以后，就开始发展出一套本土特色。

首先，是“体格”从骏马进化为河马，估值十亿美金是小卡司，没有个百亿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恒大研究院今年的报告称，中国独角兽全球最贵，平均估值59.6亿美元，约为其余国家和地区平均估值2倍。

其次，是很难修成“正果”。上市是独角兽的毕业考试，中国独角兽的毕业考分并不理想。2018年全年，中国共19家独角兽实现上市，上市前估值从10亿美元到460亿美元不等。

但是，7家企业首日破发，破发程度最高为哔哩哔哩达14.8%。而且，一半以上企业市值缩水，其中触宝科技遭遇估值三连降，十分不幸。

最致命的则是淘汰速度极快，仅2018年的不完全统计就有50多家独角兽倒了。也就是说，这一年里三天半生出一个，七天就得死一个。而且，全行业扎堆死是绝对的本土特色，以无锡尚德为代表的光伏独角兽曾经让投资者很受伤，死亡率高达99%的P2P哀鸿一片，都是群死群伤的“大型车祸现场”。

不可否认，中国独角兽不乏表现优异的企业，比如表现抢眼的拼多多和市值等于百度+拼多多的美团，但是整体上是有量无质、前景堪忧。原因要在根子上找，中国独角兽的成长经历很难让人放心。

“呆萝卜”：典型与传奇

“呆萝卜”可能不是大众特别熟悉的一家公司，却是一个成长中的“潜力独角兽”典型。

2019年9月4日胡润研究院发布《2019二季度胡润中国潜力独角兽》，这张包含79家企业的榜单，旨在寻找三年内最有可能达到十亿美金估值的高成长性企业。“呆萝卜”是首次进入该榜单,也是安徽省唯一一家上榜企业，颇有特殊的意味。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多月后的11月21日，呆萝卜被曝欠薪。而后迅速连锁反应，供应商围堵、杭州总部关门、手拿充值卡的客户要说法。更诡异的是，就在今年7月“呆萝卜”正式对外宣布完成6.3亿人民币A轮系融资，这个 “最有潜力独角兽”在不到半年就烧完了6.3亿，而后瞬间垂死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企业呢？呵呵，卖菜的。

如果不是“呆萝卜”，我怎么也不能想象卖菜能这么烧钱。人家瑞幸卖的是咖啡，对标是国际大牌的星巴克，每个月也就烧个八、九千万。“呆萝卜”半年不到烧了6.3亿……

这是一家刷新三观的企业，也是“中国独角兽”低端生态的代表。

“呆萝卜”创立于2015年10月，是一家互联网生鲜电商平台。营运方式是线上订线下自取——在APP上下单买菜，到社区附近的门店自提。号称原产地直采、自建仓储、冷链配送、物流。第一家门店于2016年6月在合肥开设，然后就没什么动静。

这并不令人感到奇怪，传统零售生鲜食品并不是高利润、高成长的行业，真要从仓储到物流配齐，投资巨大，看看河马生鲜就知道了。本来故事应该到此为止，戏剧性的转折发生在2018年。

风口上的猪变成独角兽

2018年8月获得千万级美元天使轮融资，“风开始吹”。这轮到底是多少，没有公开信息。但是，根据公开报道11月25日公司创始人李阳的说法，呆萝卜一共收获了两轮7亿多人民币等值美金的融资，那么去年八月那笔应该是一亿人民币左右。这真不是什么大钱，但是“呆萝卜”由此风生水起。

2018年8月刚完成这第一轮融资，呆萝卜就达到了100家门店，10月合肥单城门店突破250家。11月开始跨省，从“霸都”开到了“徽京”——南京。第二轮融资后的今年九月到11月，一口气又铺了300家，出事前“呆萝卜”已经开店逾千家，全国布局19城。其扩张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关于烧钱，“呆萝卜”并不讳言，吸引顾客的主要方法是便宜。1分购、5毛购、特惠日，打折不断，惊喜连连。相应的是，卖菜肯定赚不了钱。

以“呆萝卜”的体量，与河马生鲜这类大牌无力竞争一线城市市场，因此选择二三线为主要据点。价格空间天然比矮了一截。而其顾客定位是50后、60后，这是一个价格敏感度高的群体，你不便宜就立马甩了你，等于价格空间又矮了一截。

那么，所谓中心式仓储、数字化采购等等科技应用降低成本是不是有效呢？可信度不高。一篇宣传稿称公司“在合肥设置中心仓，辐射南京、芜湖、马鞍山、淮南、六安、滁州等多座城市”，让人大跌眼镜。

二三线城市和一线城市不同，周边的农田配置充足，本地农产品自给率高。用脚趾头想想把合肥的菜往滁州、芜湖运，也不会信这能节约成本？

在价格天花板低、供应充足、市场成熟的二三线城市，要靠科技的力量降低生鲜成本，绝非易事。即便能够以集中采购、合理配货上挤出10-20%的利润空间，为了配合品牌化的包装、遴选以及高于普通超市的人力配置，也会消耗掉相当部分。

也就是说，“打折促销”都是打到“肉”里的。但是，风来了，“猪”也得飞上天。既然人家投钱了，那就得扩张。

2018年8月到19年8月，先烧第一轮换来了一轮强势扩张，肯定不是靠卖菜的利润——即便有利润，也无法制成六七百家店的急速扩张。“呆萝卜”维持现金流的运作另有巧妙。

首先是用户储值，“出事”时顾客充值尚有余额5800万元。

其次是门店经营人成为“合伙人”时缴纳的15.6万元，这一政策是今年一月开始的。其中，15万是“押金”，6千元用于支付门店月租500元一年。按照今年开店800家的保守估算，吸纳资金在1.2亿元。到“出事”时，还余押金4000余万元。

第三项就是供应商欠款，“出事”时欠款尚有1.5亿元。

最后就是员工欠薪，“出事”时是3000多万元。

由此大体可以看出“呆萝卜”是怎么维持现金流的。顾客充值、所谓“合伙人费”的加盟费、供应商欠款取货和欠薪，没有任何创新，只有挖坑敛财的大全包。这也解释了第二轮融资的6.3亿元是怎么迅速蒸发的——填旧坑。

这其实是只猪，只是经过风中凌乱的打扮，变成了独角兽。这揭示了中国创新企业诡异生态的部分真相。

没有科技，只有故事

打着创新、科技、互联网+的“呆萝卜”，只有故事，而且抄袭：

生鲜一整套故事是河马等大牌早就有了，提供了“集约化、高科技降低成本”的利润故事。

补贴换客户的营销故事从网约车到各路外卖都讲过，毫无新意。

二三线的市场故事是拼多多的。

“合伙人”的加盟创业故事是奶茶店的卖菜版。

预付款模式来源难考，可能发廊、美容店都有权自称原创。

“呆萝卜”唯一的创意是把这些故事打包了。还可以点赞的是，长三角地区科技创新短板的安徽省是个不错的地理选择，作为唯一的安徽独角兽胚子，优惠政策、补贴可以想见——实际上，11月27日透露的方案中“呆萝卜”只保留合肥的业务，这应该不是偶然。很可能政府补贴本就是故事的一部分，这在我国的独角兽圈子也是普遍现象。

有故事，没科技。在“呆萝卜”的整套故事里，没有核心技术出场，连新技术应用也很牵强。中国独角兽整体上也是科技应用型企业远高于技术研发型企业，针对消费市场的服务型企业远高于高端制造等“硬核科技”。虽然其中不乏“巨兽”级的优质企业，但是整体而言科技含金量偏低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些针对消费市场的企业中又存在一些共性：大规模补贴换高速扩张；看不到清晰的盈利前景；依赖预支付、押金的资金池。就商业逻辑而言，瑞幸的烧钱和“呆萝卜”没有区别，只不过前者成功烧到终点，保证了IPO后可以继续烧，而“呆萝卜”倒在了最后一公里。

这类企业经营满满都是“雷”，高补贴、依赖资金池都是寅吃卯粮、烧钱上瘾的模式之下，资金链稍稍断裂，独角兽就露出了猪的本相。

过惯了“钱多烧得欢”的好日子，回到紧日子就不适应了。于是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了，你打开那只盒子的一瞬间，决定了独角兽的生死，这就是薛定谔的独角兽，我们的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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