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不知

编辑 | 汪小楼

“我被调到国有企业干过……但是上面的意见是让段永基管中关村是黄鼠狼看鸡窝，我们就不明白，我们都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们怎么成黄鼠狼看鸡窝了呢？”

去年9月中国经济50人论坛上，四通控股董事长段永基回忆往事，说自己曾经就当过一次黄鼠狼。

民营企业被当作黄鼠狼的情况屡见不鲜，把任务交给民营企业很难让监管者放心，尤其是金融行业。

从去年到今年，个人征信牌照只发给了“信联”，芝麻信用、腾讯征信、前海征信等八家参股股东没一个捞着好处。眼看互金行业的监管之绳越勒越紧，各家都紧张万分。

12月27日，芝麻信用宣布将在2020年不再与金融机构服务，陪跑了将近两年依旧没有拿到个人征信牌照，没有希望只能壮士断腕。

那么，蚂蚁金服究竟是不是“黄鼠狼”？

01

蚂蚁上树与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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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银行不改变，我们就改变银行”，马老师深知“这很激进，也很危险”。

2014年3月23日，马云在阿里旗下社交平台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支付宝，请扛住！》“四大天王联手封杀，支付宝虽败犹荣，虽死犹生，但决定市场胜负的不应该是垄断和权力，而是用户”。

彼时，蚂蚁金服刚满周岁，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双方终于找到平衡点：传统银行成为守闸人，而蚂蚁金服只是金钱搬运工。

由支付宝演变而来的蚂蚁金服，它能在几年时间变巨象，主要得益于两大因素，于外有电商平台导流，于内依仗优秀的制度建设。

组织架构与绩效是企业内部管理两大核心，最初蚂蚁金服只有顶层架构，当家的是林黛玉（彭蕾花名），下面的几位话事人分别为：分享平台事业群的井贤栋（王安石），阿里金融事业群的胡晓明（孙权），支付宝国内事业群的樊志铭。

彭蕾是十八罗汉之一，擅长搭班子、抓思想。井贤栋拥有EMBA与MBA双学位，以管理见长、会打仗。胡晓明扮演参谋角色，有丰富银行履历，对金融业务熟谙于胸。樊志铭人机灵听话，动手能力强，战术运用炉火纯青。

斯大林说过：干部决定一切。干部队伍壮大，是企业走向成熟的标志。

干部各司其职，管理自上而下往纵深延伸，使得员工转变为企业的一个螺丝钉。虽然效率提升，却在企业内部出现“官僚”主义，

以企业组织部为例，要么无孔不入横亘在集团高层与职能部门之间，要么就被各职能部门架空流于形式。

很快马云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发现管理者需要保持与基层员工的联系，他曾说，我们干部离员工远了，很多员工开始不敢跟干部交流。

2015年岁末，逍遥子张勇在内部信中明确提出，未来几年将在蚂蚁内部构建中台事业群，将树状管理模式改造为网状。

中台架构通常是将企业中的数据与业务抽离，让职能部门变为“做事情”的机构。上承管理意志，下启业务末梢。阿里与蚂蚁共享中台，本质上是希望打通策略到执行的阻隔，让整个集团紧紧围绕在核心周围。

以上资料来源于蚂蚁金服官网

此后阿里不断做大，业务方向大为扩充。2016年9月，支付事业群升级为支付宝事业群，下设四大部门。动了架构得稳定军心，话事人继续由樊志铭充任。年末，樊调任财富事业群，曾敲下支付宝第一行代码的倪行军被扶正，这个根正苗红的老支付宝人熬出头了。

2019年7月13日，被称为“阿里政委”的HR在六大事业群大轮岗，其中B2B事业群资深HR张菲菲进驻支付宝。

这个精力旺盛的女强人受B2B事业群“阿牛文化”熏陶，“阿牛非常可爱，非常务实，吃的是草挤出来的牛奶”，想必此番调任是希望把吃草挤奶的组织文化传播到蚂蚁金服。

如今蚂蚁金服组织架构已十分完备，现任高管共计17人，下属部门遍地开花，无不得益于中台架构的设置。阿里自称是“滋养”，其实起到了解放前台，让其围绕业务自由组合，灵活应对外界变化。

完善的组织架构让蚂蚁金服能打仗，KPI与企业文化建设则让它能打胜仗。

02

把心交给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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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静若处子，赏罚动如脱兔。

2016年中秋节，阿里内部出现了一起啼笑皆非之事。5名员工通过编写脚本的方式，在公开秒杀月饼的活动中，秒到133盒。

员工用硬核的方式截饼，显然是玩儿脱了。三天之后，首席人力官蒋芳写了一封内部信，“尊重自己的能力，敬畏手中的权力”。

涉事的5名员工很快被劝退。“现在便宜你们这些安全公司了”首席安全官道哥既惋惜又无奈。

其实阿里在管理上一直谨小慎微，2008年阿里一众高管在庆祝条幅上签名，彭蕾写下“安全传奇”四个字，涉足金融领域，更容不得一丝懈怠。

组织架构没有感知能力，企业在运营之中通常存在一套考评体系让员工服膺于管理之下。“KPI是整个组织保障和技术战略实施当中最核心的一个要素”，胡晓明是KPI的忠实拥趸。

他希望蚂蚁金服内部组织资源在很大程度上围绕KPI的变化而波动，从而让员工与管理者之间永远处在相互博弈之中。

蚂蚁金服的考评体系分为业绩与价值观，其中业绩考核分三档，分别为：3.75分（超出预期）、3.5分（符合预期）以及3.25（低于预期），三档划分对应三档结果，一条按表现分割的层级被量化出来。

在考核之下，负责人力资源的曾松柏曾压力山大过一阵子，熬过苦日子之后他灵光一现，用15字总结HR工作纲领：懂业务、深陪伴、心感应、搭班子、推文化。

曾松柏

这跟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胡晓明、曾松柏等管理者的谋划下，蚂蚁HR衍生出繁多面相。业务HR“渗透”到实际工作中，参与薪酬制定与人员招募；平台HR整日琢磨绩效、晋升与培训机制，保证员工符合企业流水线；共享服务中心HR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只是照章办事之人。

不仅分工明确，HR们还打造了一套组织文化，保证没有人出制度的轨。

在蚂蚁金服有种叫“群Re”（群体审核）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文化，要求每个人从灵魂深处反思进行自我检讨，之后大家轮流“放枪”（反馈意见），再由高管作出总结，最后交给彭蕾审核、打分。

这套玩法有种重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感觉，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人把心交给组织，组织则把任务交给你。干部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干部听话了，员工却牢骚满腹。“哦，明白了，KPI面前，没有感情，只有手段和未雨绸缪”，一位蚂蚁金服员工在某职场论坛抱怨蚂蚁金服的管理缺乏人性。绩效考核对应奖惩，无论是352还是361成为企业内部“优化”的一个手段。

蚂蚁金服从成立开始一直都是996，靠着一套完整流程让员工时刻处在“打鸡血”的状态。

第一招是调动情绪，竖起一面鼓，完成绩效则庆功，名为“小微战绩”，并拉上横幅在感官上刺激员工荷尔蒙。

第二招是演讲灌输思想，在蚂蚁金服内部名为“Open平台”，高管几乎都像罗永浩拥有一张让员工达到高潮的嘴，借助演讲-提问的手段情感互动。

第三招是一对一帮扶，一群HR通过“走楼”精准关怀员工。看上去只是跟你抽抽烟、聊聊天，其实每个HR都是带着组织任务而来。伟大领袖说过，要提起警觉，注意每一个工作环节上的每一个同事，HR们也有模学样，亦步亦趋。

完善的组织架构、政工化的HR成为蚂蚁金服内部一道特别的风景。曾松柏（蔺相如）办公室挂着一张条幅，上面写着“南无阿弥陀佛”，据说他每每看到这几个字心情就会平静。

蚂蚁金服就算在制度上红又专，终归不是“自家人”，还是没有迎来拨乱反正，被视为“黄鼠狼”的滋味可不好受。

03

谁是黄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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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蚂蚁金服在西溪路修建新总部，它并不知道远在深圳另一个机构正计划给蚂蚁的小裤衩系上腰带。

2018年2月，国内首张个人征信牌照颁给了百行征信有限公司（简称“信联”），该机构成立时间在3月19日。换言之，该机构还在娘胎，身份证就到手了。

深南大道被誉为“深圳第一路”，几乎是深圳经济高速发展的见证人。那年5月23日，信联在那条街上揭牌，其股本结构颇有意思：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持股36%，芝麻信用、腾讯信用、考拉征信、前海征信等八家各持股8%。

细看信联管理层，几乎全部从监管部门空降而来。距离“开车上路”只差一张牌照，科技巨头们本以为交钱入股问题就解决了，现在才知道，组建新机构是为监管而来。

今年年初，央行发布《经营个人征信业务的征信机构审批事项服务指南》，坊间一度揣测个人征信牌照即将发放之时，最后却没了下文。原来牌照给信联，不等于给信联的股东。

“谁拥有稳定的信用信息来源和数据采集渠道，以及开发征信产品的能力，谁将更有可能拿到个人征信牌照”，业内人士言下之意便是采集渠道为王。

尤其是芝麻和腾讯两大巨头与其他六家平分8%股权，“他们分享数据的意愿将大打折扣”。

“综合判断，八家进行个人征信开业准备的机构目前没有一家合格，在达不到监管标准的情况下不能把牌照发出去”，央行征信管理局局长万存知用了三个没想到，直指巨头建立信息孤岛，拒绝共享数据。

不达监管标准只是一个说法，根本原因其实是阿里和腾讯两大巨头均拒绝向监管单位交出其海量用户数据。

陷入静默战之后，2019年9月18日、20日，芝麻与腾讯先后更换董事长，井贤栋交班渠瑜，马化腾交班林海峰。芝麻渠瑜鲜见公开信息，而林海峰刚刚在6月的组织架构调整中顶替赖智明，全面接手科技金融业务。

虽然两家都称是内部正常人事变更，却依旧不能掩盖他们腾笼换鸟，抽身离场的想法。不过监管机构却丝毫不为所动。

“坏人坚决清除出去，好人让他依法运行”，互金协会会长李东荣在博鳌论坛上用一个对仗句谈到整顿金融业问题。

从去年以来，互金行业的开裆裤全部被扒开，监管者发现原来科技玩家们一直没穿保险裤。

个人征信牌照难产，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蚂蚁金服宣布不再与金融机构合作，同时下线芝麻信用分，并将替换为新产品，名为阿波罗。将在未来逐渐放弃个人征信业务转向商业信用服务。

互金行业经过2018年以来的整顿与出清，逐渐从野蛮生长走向成熟。就像初生孩提穿着开裆裤，慢慢长大换上西装，其中标志就是系上了腰带。

腰带勒得过紧，喘不过气；放得太松，容易鸡飞蛋打。

04

到底是不是黄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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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风口之下开放个人征信并不容易。

放眼全球，个人征信有三大模式，以欧洲为代表的公共征信模式、以美国为代表的私营征信模式和以日本为代表的会员制模式。

三种模式在个人征信数据来源与管理方式上完全不同，各有优劣。

公共征信模式由央行等管理机构负责，权力也收归央行。优势在于国家安全得到有效保证，劣势在于仅收集负面信息，很难形成完善信用评价。

会员制完全由行业成员自治，少了行政干预，有助于提升行业自治能力。劣势也显而易见，收集信息种类有限，容易形成信息孤岛，数据难以互通。

美国私营征信模式最具活力，往往由金融机构、公共机构以及第三方数据处理公司搜集个人征信。优势在于充分市场化，收集数据全面，评价体系完善。劣势在于行业出清较慢，该模式对监管、市场基础要求极高。

有机构将我国个人征信模式称之为“公共征信+会员制”，集两种模式优劣于一身。并且两种模式存在诸多矛盾之处，央行缺乏接入手段，完全交给科技企业又不放心，即便完全交给市场，又难以打通数据壁垒。

在公共征信模式下，会员制只是表象，核心管理者全部空降，其“收编”意味更强。而芝麻与腾讯征信等玩家好不容易建立自己的信息壁垒，要想让其交出数据，单靠行政力量恐怕很难遂愿。

监管用力如过猛，八大征信机构就只能打游击，伟大领袖说过，正规战争是主要的，游击战争是辅助的。个人征信，怎能打游击？

反过来，过度监管也很难激发市场动能。170多年前，一个美国人写了一本名为“论公民的不服从义务”的书，这个曾经逃避税收的人在书中讲了一个道理，监管者不应该像大家长一样，事无巨细，什么都管。

对蚂蚁金服而言，可能是时候递上一张数据投名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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